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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体东门外小酒馆的一个周五比赛日

lsrchb lsrchb 发表于2023-10-14 16:36:59 浏览896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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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很多欧洲足球联赛而言,啤酒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像欧洲杯、世界杯这样的大赛更是如此。体育场周边有各式各样的酒精饮料售卖点,体育场内同样可以买到啤酒。边喝酒边看球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然而,国内的足球联赛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从今年4月开始,中超联赛恢复主客场制,能容纳6万名观众的新工人体育场投入使用。每到比赛日,工体周边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这里的场均上座率已超过45000人。

体育场周边的商铺会在比赛当天尽可能延长营业时间,享受比赛日经济带来的“多赚点钱”的可能。但酒是个例外。除青岛外,其他城市体育场内均不能售卖酒精饮料,国内球迷似乎也没有像很多欧洲球迷那样,养成赛前赛后喝一杯的习惯。

9月15日,国安队的主场比赛日,懒熊体育来到工体东门外一家名为“微醺小酒馆”的精酿啤酒酒吧,去寻找关于中国足球比赛日的“酒文化”。

赛前喝一杯

9月15日,周五,下午17点,工人体育场周边道路上陆续有身着北京国安队绿色球衣的球迷出现。两个半小时后,国安队将在这里迎战浙江队,主队在联赛积分榜上排名第四,客队紧随其后,排在第五位。

此时的酒馆里共有三个人,老板大鹏、店员睿睿和在附近上班的客人小黄。小黄是店里的熟客,有时会带着电脑,将柜台前的小桌板打开,点上两杯美式咖啡,边喝边办公。

从17点到18点,没有球迷到店里喝酒或咖啡。

老板大鹏宽慰自己说,今天是工作日,大家都还没下班,再等等看。他将一把长凳和一张简易的小圆桌放在门口,还准备了几把折叠椅,不愿进店的人可以坐在门口。

傍晚6点,3个身穿国安球衣的人坐在长凳上,每人手里拿着一根从隔壁小卖部买的冰棍。以往,睿睿会拿着酒水单出去,主动问:“喝点什么?”见这三人吃着冰棍,玩着手机,她便没有了上前询问的动力。3人坐了5分钟,吃完手里的冰棍后,往体育场方向走了。

10分钟后,张桐来到店里,点了一杯“京A飞拳IPA”,拿一把折叠椅,坐在酒馆正对工体东门的台阶上。椅子旁边摆了个木箱,专门用来放置啤酒。此时已有少量球迷开始从东门入场。

▲张桐坐在工体东门外喝酒。

刚一坐下,张桐就开始打电话。睿睿说,他是店里的常客,工体比赛开始前会过来喝两杯,“每次来时都在给各种人打电话”。

张桐是一家旅游公司的老板,看了30多年球,几乎每年买国安俱乐部的年票。5年前,工体东门对面有家皇冠啤酒吧,他经常在比赛开始前去那里喝酒。后来,皇冠啤酒吧关门停业,他再没找到合适的去处。直到今年,中超联赛重新恢复主客场制,他在工体东门发现了这家小酒馆,又有了赛前消遣的地方。不过他也说,“天冷之后就不喝了”。

说罢,又点了一杯“京A飞拳IPA”,这是他进场看球前喝的最后一杯酒,共消费80元。

18点37分,一位胸前挂着北京国安俱乐部年卡、手里拿着一包饼干的的球迷走进店里,点了一杯嘉士伯啤酒。他坐在门口的小桌旁,把饼干放在桌上,一个人喝了起来。此时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不到1个小时。

“你不着急进场吗?”听我这么问,他立刻说:“怎么不着急,这不是在等人么。”

该球迷表示自己没有赛前喝酒的习惯,但为了等人,只能在这里消磨时间。他年轻时曾是御林军死忠球迷会的成员,比赛时在北看台唱跳一整场。“现在年龄大了,跳不动了。”他买的是1100元的年票,每个主场都会到工体。

微醺小酒馆

从下午5点到6点半,只有三四个球迷到小酒馆买啤酒。“今天真是没球迷。”大鹏指着门外的街道说:“你看这街上,都没什么人。是不是因为中国足球这两天被骂惨了,没人看联赛了?”就在前两天,国家队在热身赛中战平马来西亚、输给叙利亚,招致一片骂声。因无事可做,大鹏拿起店里的手柄,对着墙上75寸的电视,打起了“生化危机”游戏。

大鹏今年34岁,北京人,在某酒厂做销售。他不是国安队的球迷,却是梅西的死忠,酒馆的墙上挂着梅西、内马尔和苏亚雷斯在一起合影的签名照片。为了凸显重视,照片特意用画框框了起来。墙上的酒水单上还用绿色字母写着“guoan”,字母\"o\"是个足球图案。这是店里仅有的足球元素。

几年前,大鹏和朋友到工体看球,发现工体北门有很多小贩在卖国安队的盗版球衣,销量不错。后来,他改装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车上装有压缩机、蒸发箱和8桶啤酒。国安主场比赛日时,他骑着这辆改装车到工体北门卖酒,两三个小时就能把车上装的8桶啤酒卖完,卖出6000多元。但也有风险,他曾两次被城管抓住,罚了500元、1000元。

从那时起,大鹏意识到在工体周边卖酒是个不错的生意。2020年10月,他租下了这个与工体东门仅隔一条马路、使用面积18平米的店铺,开始以正规的方式售卖精酿啤酒,再也不用担心被城管围追堵截。

店铺起名为“微醺小酒馆”,正门的玻璃上用彩色串灯打出“咖啡烤串,精酿啤酒打包”字样。店里的酒吧操作台和摆酒业的架子占去10平米,剩下8平米留给顾客。在这8平米的空间里放了8个高脚椅、两张周长50厘米的圆桌和两把皮质椅子。吧台前的挡板可以折叠,顾客需要时可将电脑或饮品放在上面。

▲店里的酒水单。

和对面美林大厦那些装潢考究、菜品精致的餐厅比,酒馆所在的这一排都是些接地气的买卖——沙县小吃、黄焖鸡、驴肉火烧、安徽板面、烤串店,酒馆旁边还有个10多平米的小卖部。为了提供更多服务,酒馆与烤串店合作,来喝酒的人可以边喝酒边撸串。

店里的啤酒500毫升一杯,最贵的40元,最便宜的是青岛啤酒,8元一杯。大鹏说,卖这么便宜的精酿啤酒是为了培养普通人的喝酒习惯。在他看来,精酿啤酒在北京逐渐被更多人接受,但它的普及程度和“燕京大绿棒子”没法比。“我们用大绿棒子的价格卖鲜啤,为的就是让更多人接受精酿啤酒。”店里最初只卖酒,下午5点开始营业。从今年开始增加了咖啡,上午便开门。

大鹏开这个店的初衷是希望借助工体和足球比赛的热度多卖几杯啤酒,但受疫情影响,中超联赛自2020年施行赛会制,工体也从那时开始翻修重建——“没比赛”的日子持续了3年。

今年4月15日,中超联赛终于恢复主客场制,工体承办了开幕式。大鹏本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赚上一笔,推出“88元畅饮”的赢球套餐。只要国安队主场赢球,可以在店里花88元随意畅饮精酿啤酒,不限量。遗憾的是,国安队前4个主场一场没赢,这活动后来直接取消了。

卖出20杯啤酒

18点48分,距离比赛开始还有47分钟,王博和朋友买了一袋嘉士伯啤酒。一袋啤酒的容量为1500毫升,45元,可以分成3杯。他们从店里拿了3个塑料杯,准备到体育场里喝。

根据规定,工体内部不允许销售含酒精的饮料,球迷无法像欧洲杯、世界杯以及很多欧洲联赛那样在体育场里边喝酒边看球。实在想喝,只能像王博这样,用专门装啤酒的塑料袋打包,“偷着”往里带。

此时的工体周边已汇集了大量身穿绿色球衣的球迷。由于是工作日,不少人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进场了。

19点03分,店里来了两个国安球迷。他们上午到石家庄出差,没买到回程火车票。为了不耽误晚上看球,回来时先上车,再补票。到火车站后直接打车到小酒馆,连家都没来得及回。

其中一人点了一杯“京A凸豪金”,另一人喝的是白啤。19点21分,喝“京A凸豪金”的人又点了一杯同样的酒。

▲打包的袋装啤酒。

大鹏打完酒后将电视调到了转播国安比赛的频道,看着有些空荡的看台,抱怨了一句:“看来今天确实没什么人。”

19点28分,喝“京A凸豪金”的人仍旧在和老板聊着比赛情况,他的朋友早已喝完自己的白啤,不耐烦地说:“快喝完,赶紧走。”

他看了看杯中还剩下的三分之二的啤酒说:“这不是还有7分钟吗?咱俩路上走5分钟,正合适。”

“来不及了,过马路还得两分钟呢!”

听罢,他一口气干了剩下的啤酒,用微信支付了80元钱,和朋友一起走向工体东门。两人离开后,再没有去现场看球的球迷来店里喝酒。从下午5点到晚上7点半,酒馆共卖出20杯啤酒。

19点35分,比赛开始,坐在小酒馆里可以听到体育场里传来的欢呼和呐喊声。伴随着体育场的声浪,佳琦带着他那条两岁的柯基狗,从外面走来进来。他是专门来店里看球的。

今年27岁的佳琦是一家证券公司员工,住在东大桥。上学时曾在苏格兰留学一年,经常在比赛日到酒吧看球。他觉得工体东门这家小酒馆氛围不错,有当年在苏格兰看球的感觉。和老板混熟后,他有时会在凌晨三点到酒馆看欧冠联赛。

有人在店里边喝酒边看球,也有人在店外透过玻璃门看球,但不喝酒。我问两个站在店外“看球”的年轻人为什么不到球场里去看,他们说自己不是球迷,“进去看不得花钱?”他们站了10多分钟后离开,两个交通协管员来到同样的位置,坐在马路边的水泥墩上,眺望着酒馆里的电视。

散场后的酒局

一场比赛下来,佳琦喝了一杯白啤、一杯果啤,共消费80元。比赛结束后,他没有离开的打算,继续留在酒馆里和老板聊天。

国安0比1输给了浙江队,从积分榜第四跌落到第六位。到工体看球的观众人数为40500人。散场后,大量球迷从东门走出。赢球时,散场的球迷有说有笑。输球后,球迷们一个个低着头,快速往前走,好似要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此时的工体东路像是被铺上了一层绿色。

21点45分,一位身穿国安球衣,左手手腕上绑着绿色围巾的球迷走进酒馆,对大鹏说:“赶紧,趁着没上人,给我打一杯带走。”说罢,他用微信支付了25元,拿着大鹏递给他的“京A凸豪金”,迅速离开。

赛前从店里带走一袋啤酒的王博,比赛结束后又回到了店里。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听大鹏这么问,他气呼呼地说:“不回来怎么着?还等着球员谢场?”

“球场上的人要是不想踢就别踢了,全都换成年轻人,这样输了我们也认了。”他还处在愤懑的情绪中。

王博是一位互联网公司的工程师,家住工体附近,上学时常和同学在工体北门的水泥地上踢球。他看了国安队20多年球,对这支球队的感情很深,每年都会买套票。今年买的套票价格是2000元。为不影响看球,王博曾在私下里对老板说:“国安比赛时尽量不要安排我出差或加班。”

比赛当天下午四点,他从成都出差回到北京,飞机落地后直接打车到酒馆,把行李寄存在吧台。他本打算赢球后和另外两个朋友在工体里碰杯,结果输了。朋友比赛结束后回家,他一个人来到酒馆,继续喝酒,直到11点半才离开。

▲在酒馆里看球的佳琦。

21点50分,4个德国中年男子和一位中国女士来到酒馆,他们也刚在工体看完比赛,是酒馆的“赛后常客”。还没等开口,大鹏就已猜到了他们的需求。他将一个简易的小桌子摆在店铺一侧的门口,在桌边放了5把折叠椅。德国人点了一炮嘉士伯(相当于3杯酒),一杯“京A飞拳IPA”,还点了烤土豆片、玉米粒、口蘑、鸡翅、面筋等。他们坐在小桌边上,看着散场的人群,边吃边喝。

“你们在德国看球时也像现在这样喝酒吗?”我问其中一个人,他回答说:“比这喝得要多。我早晨起来喝、中午喝、比赛开始前喝、比赛时喝、比赛后喝、回到家后喝。”

一旁的恩格尔哈特说:“他在和你开玩笑。”

恩格尔哈特告诉我,这是他们第四次到工体看球,他认为工体的氛围不错,所有球迷都全力支持主队。“主队输了,球迷很不高兴,一直在说裁判XX,一直在说‘没有越位’。”

在恩格尔哈特看来,工体的喝酒氛围明显不如德国。他们在德国看足球比赛时,一般会在体育场外喝一两杯啤酒,到球场再喝一两杯。如果有兴致的话,比赛结束后再去酒吧喝。“德国所有足球场都能买到啤酒。”恩格尔哈特住在工体南路,有时运动完也会喝一杯,这是他第6次来微醺小酒馆。

“我觉得上海、广州、深圳的室外喝酒文化比北京好。三里屯的酒吧拆掉后,北京可以露天喝酒的地方更少了。”恩格尔哈特那天晚上共喝了3杯啤酒,他希望工体全部修缮完毕后,能有更多餐厅、酒吧供人消费。

晚上11点半,几个德国人离开了酒馆,他们点了两次酒。算上烧烤,总消费约530元。

深夜未打烊

对于工体和周边的店铺而言,晚上11点半是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此时的体育场内部,除少量工作人员外,其他人都已散尽。街上仍旧能看到些零散的、穿着国安球衣的球迷,他们多是些在附近餐厅吃完饭后赶路回家的人。

几个看完球后来到小酒馆的熟客仍旧坐在那里闲聊。酒馆让他们从最初的陌生人变成了熟人,但再没有新人进来。过了11点半,熟客们陆续离开。从9点半到11点半,也就是比赛结束后的这两个小时,店里共卖出了23杯啤酒。一天下来,酒馆的流水总额为3359元。大鹏说,这几乎是工体比赛日流水最低的一天。

按照大鹏的统计,没比赛时,店里的平均流水约两三千元,“比赛日至少会再多两三千元”。国安主场与山东泰山队的足协杯赛,工体来了50569人。比赛前后陆续有100多人到酒馆喝酒,流水比日常多了5000元。酒馆一个月的房租是1.8万元,平均下来每个月的总流水为10万元。

大鹏说,8月中旬过后,小酒馆的客流量下降明显。6、7月份时,店里每天可以卖出8桶啤酒,现在最少时只有两三桶,流水降了至少三分之一。“这到底是为什么?”与朋友聊天时,大鹏经常会这样问。

有朋友说,天气变凉,啤酒销量受影响。

也有朋友说,中国没有国外那样赛前赛后喝酒看球的习惯。

还有朋友说,中国足球氛围不好,大家进去不是为了享受,而是泄愤。

甚至有朋友说,现在的经济环境不理想,大家的消费能力下降了。

王博说,工体东路中间的铁栅栏影响了人流。“大家到马路这边需要到前面路口绕一下,客流自然就少了。”

王博还说,中国人不熟悉只卖酒的小酒馆模式。“你去工体周边饭馆看看,都是满的,大家更习惯看完球后去吃饭,然后喝几杯。”

▲比赛结束后的工体东门。

朋友给出的各种理由无法将大鹏头脑中的问号拉直,他时常会提及6月15日阿根廷国家队在工体与澳大利亚国家队的友谊赛。工体那场比赛的上座率为51386人,场外还有几万人因没买到票,无法入场。用大鹏的话说就是:“工体来了10万梅西。”

佳琦那天刚好在酒馆看比赛。8平米的空间,挤进了19个人,买酒的顾客的队伍排到了50米开外,啤酒像流水线上的零件,在由人群组成的传送带上传递。不买酒的人也被允许进来看球。佳琦的柯基狗只能趴在人的两腿中间。他说,那是一场连狗都没地方待的比赛。比赛结束后,仍有来自沈阳、四川的球迷坐在店里,聊到深夜。

那天晚上,小酒馆的流水总额为13227元。

每次见到店铺冷清下来,大鹏都会开玩笑说:“要天天有梅西该多好?”但他知道,“那是一场一辈子都无法再复制的比赛”。

无论影响力还是受关注程度,一场普通中超联赛和拥有世界足球顶流的国际友谊赛都无法相提并论。球迷到工体看球前基本都买到了球票,不会手里没票而长时间在体育场外逗留。多数球迷看完比赛后的想法是乘车回家,真正想留下来喝一杯的属于少数。中国足协在编排联赛赛程时,将国安队主场的一半比赛放在了工作日,给这个上座率排名中超第一的球场的比赛日经济带来不良影响。

虽然酒馆的客流量在下降,但熟客们还是会经常来这里喝一杯。他们在这里谈论工作、生活以及各种新鲜事,偶尔也会聊聊足球,微醺后再感怀一番各自的人生际遇。

零点过后,小酒馆昏黄的灯光下,熟客们渐渐散去,但仍旧不会关门。大鹏坐在店里,等待着深夜里到访的酒客。他们或是来买杯啤酒解渴,或是酒足饭饱后再找个地方麻醉一下神经。这里没有工体北路通往三里屯的灯红酒绿,也没有工体西门夜店里的男男女女,有的只是深夜还未打烊的小酒馆和一旁满是烟火气的小卖部、黄焖鸡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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